伏笄(接约稿)

台城柳(完结撒花)


敲锣打鼓,好戏开场。


阿城与阿衫敛了情愁。


阿衫踮了著着绣花鞋的小脚盈盈上台,嘴唇微微张开,似在轻声吟唱,螺髻向右一歪,一身的长袖长裙。


她一只手下垂,一只手抬起,扭腰屈膝,唱腔天成。随着熟悉的月琴声起,她的下巴高高扬起,挺起胸膛,刚柔并济,每一招每一式,都仿佛进入了一种出神入化的境界。


只听得她那清脆如珠的声音,在楼里回荡,听得台下的洋鬼,都是心痒难耐,情不自禁地随着她的身段游离。她唱的是什么,洋鬼们听不懂,但在他们的小岛,从来没有过如此细腻又恢宏,大气而灵动的旋律。


莲花落子都是女子唱,妙龄女子登台度曲,当真是优伶的别具一格。


只听那京胡声鸣,阿城咿呀开嗓。


柳君安曾被称为“九腔十八调,七十二哎咳”,“唱一曲[驻云飞],能行七里路”,“学一江风,坐着站着都哼哼”。


“小旦唱得轻颤,小生唱得云上飞,青衣在水中漂,磨脸磨人如雷”。


如今他唱净行的架子花脸,更是一口百腔,音调百种,旋律时而高亢,时而豪放,时而低沉,时而哭泣。


动如风,动如凤中的波浪柳絮白云,动如波上柳和云间的风。


乐声渐渐地变了,变得低沉,就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人,在雨夜的客栈里,对着一盏孤灯,喝着闷酒。


楼外似乎真的下了雨,雨滴挂在屋檐上,小棒槌似的摇着,想要击打石板阶。


一点一点,雨珠一个压着一个,终于如愿以偿的砸在了地上。


一滴一滴,打在瓦片上,打在葡萄架上,打在院子里的砖瓦上,发出海潮般的声音。


阿衫知道师父分身乏力,听着熟悉的拐点,忽地甩一甩长袖,提了剑。


乐声顿了许久,师父换了京胡,密匝了鼓点般拉了起来,曲调苍凉萧瑟,四壁昏暗,楼外冷雨凄凉,更添几分凄凉。


唱一句,一句,一句,弹得人声寂静,宿鸟啼血。


柳无民唱着,把开了刃的剑毫不犹豫地架在了自己雪白的玉颈旁。


柳君安面上不动声色,唱腔依旧。


雨越下越大,屋檐上的瓦片,也在不停地颤抖着。


“汉兵已略地,四方楚歌声。大王意气尽,贱妾何聊生~”


柳无民眼底突然闪过成就一般的光亮,素手拉过剑柄,鲜血立刻染红了虞姬的衣衫,溅到了身旁掩面的霸王。


唏嘘一片,她倒在一汪血泊之中。


洋鬼们哪见过这番光景,见曲子不停,霸王照唱,还以为是舞台效果,怔愣片刻,扬淮楼里顿时喝彩呛天。


谁料,这血腥的一幕却满足了他们扭曲着的人性。




京城的人都在看着,洋鬼在看,日云在看,河丘在看,鬼神在看,在看,在看在看,在看在看。


乐声弱了又弱,直至戛然而止。


柳君安的唱词亢了又亢,让听的人说不出话来,说不出的滋味,只想着它能倾泻而下,那也是一场浩荡。


柳君安知道,他差不多也该去寻他的阿衫了,去晚了,要追不上的。


“砰”


什么东西炸了,估计是哪个笨手笨脚的洋鬼的茶碗。


“嘭”


柳君安知道,是扬淮楼,师父动手了。


“哒哒嘣嘭”


不知道从何时开始,台下乱成了一锅粥,有些鬼子发出死了爹的惨叫,更有些不幸的人已经断了气,戏楼所有与外界的接口,都被师父用火封住,逃窜和辱骂声中,还有一声又一声的爆炸声接连炸响。


几个军官模样的鬼子急红了眼,拎起腰间的铁疙瘩就要枪毙了台上还在唱着的柳君安。


“啪啪”几声枪响,柳君安仍是唱,随意几个把式便夺过了不长眼的子弹,如果不是台下鬼哭狼嚎,根本看不出这场戏有何异常。


一字一句,一咿呀;一提一放,一念白。


师父教过,戏一开场,是不能停的。


唱戏,三分凡夫听,七分鬼神听。哪怕台下看客走光,开了场的戏也必须唱完。若是唱了一半撂挑子,是对鬼神的亵渎,对先祖的大不敬。


阿城才不信什么鬼神,他活这一遭,八成都在唱戏。一天不练自己知道,两天不练老师知道,三天不练观众知道,他确确实实是唱了一辈子戏。他有自知之明,知道自己演了一辈子的角儿,浑身上下连一根汗毛都没有,连个像样的东西都没有,也就嘴里的几声童子功,能让他在演戏的时候穿上体面的戏服,觉得自己变了一个人。


阿城不懂什么大道理,只知道这戏他不唱完,在地府会想,转世也想,也无颜面对脸上爬满了岁月的小径的师父。


“天—亡我~”


阿城向阿衫倒下的地方踱了两大步,撑着下袍的手拇指朝天,眼里是霸王乌江自刎的决绝。


楼里的物什被烧得残破,师父雪白的大褂上一道一道的血口子艳得扎眼,胡须和小辫儿早让血浸过,固结着粘成一绺一绺的,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的,手里还拿着一个汉人绣花的包袱,还有一对小金镯子和一封血书……还有他那把宝贝月琴。


台下是一攒一攒苟延残喘的东洋鬼子,台上是浓妆艳抹的两个人,一群在大清剑拔弩张的人给他们陪葬,风风光光的,怕是名门望族也从没尝试过如此得体的死法。


阿城嘴角挂着鲜血,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阿衫的手,颤颤巍巍的。他没有流泪,但他的脸上,却是一片黯然,就像是一位英雄,一条被囚禁的蛟龙。


火光还闪着,三里之外,已经有人发觉了这里的异样,可没有一个人来管这等闲事,鬼子已经破了城,到处的烧杀淫掠。妇人少女有的躲在吱呀作响的衣柜里自欺欺人的拜着神佛,有的尖叫着四处逃窜,身后跟着几个猥琐的被帽子盖了耳朵举着枪的东洋步兵。婴儿们被放上碾台,在平日能诞生他们爱吃的点心的石轮下被碾成肉酱。男人们被抓去当靶子,替进行着杀人比赛的军官数人头,说不准下一秒自己就会变成那颗被数的人头。


本来该参与其中的五十来号日本精兵在扬淮楼里蠕动,火光冲天,那熊熊大火仿佛发了疯似的,随风四处乱窜,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,那赤红的火焰也仿佛一个狂妄的漆工,用手中的刷子,将所到之处都漆成了黑色。


火焰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,企图把所用的地方全覆盖在它的统治之下,渐渐的,所有声音消失殆尽,一丝火苗蹿上阿衫的青衣。


楼外有了砸门声,沉甸甸的铁锁,硬是让那些个所谓的尖子军砸了两个时辰。


来的似乎是群喽喽,进门见了这幅光景吓得腿都不敢挪一下,过了有一会儿,才有一个军官模样儿的来了,看了也是气得跺脚。


他们站了一阵,似乎是在默哀,不一会儿就都很有默契的走了,该玩女人的玩女人,该赌的叼着大烟赌,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。


算算时辰,我们的阿城也该遇见了他的阿衫,盘算着彩礼了,师父也该提了月琴骂阿城不务正业,跳脚着叫他学自己的月琴。


他们在阴间,夕阳洒在了阳间气派的扬淮楼里,他们的心思,却在无间。


夕阳西下,天空一片通红,好似在为这一男一女,送上一幅鲜红的罗幛。





“无情最是台城柳,依旧烟笼十里沙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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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结撒花~热度不理想哈还是特别感谢追到现在的那几个宝贝@江淮 @字名的我读着倒嘛干 等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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